四十二 百龙之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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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权（公先）在获得朝廷、钜京乃至整个关中地区后，正筹划着如何面对周边的各个势力。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河东门阀韩氏的邀请。请求他一同出兵将赵策（子元）赶出桑州。黄权十分高兴。但他更在意如何巩固自己在朝廷中的地位，以及关中地区的安全。在他的周围，有章武国、关西“陇右军”这样的强力势力。这个时候宗馥（众治）给黄权提供了一个计策——将天子龙烈送到陇右军那里。陇右军的四位将军平远将军司马林（茂书）、抚远将军施锦（梁布）、平西将军庞建（仲业）、安西将军段奉（次载）分属于关内和关外两个不同区域的四个不同的势力。闻人氏在掌朝时期，他们就非常分裂。宗馥（众治）告诉黄权只要他掌控了朝廷，天子的作用就不再那么重要。但是以天子出游的名义将他送到四位将军的手里，他们势必会因为不同的利益四分五裂，彼此大打出手。除此之外，也能够起到安抚这些军阀，向他们表达善意的作用。黄权觉得这是个绝妙计策。就着手将天子龙烈送往陇右。

与此同时，他在口头答应了韩氏之后，也授意自己的部下拉拢、胁迫别人推举自己成为大虞的丞相。于是在“热烈”的欢迎下，黄权接受诸位大臣的“联合推荐”成为了大虞的丞相。

然而，在黄权将天子送走后，西部局势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发展。驻扎在西平郡的“陇右四将”之一的施锦（梁布）立即识破了黄权的意图，将天子交给了另外三位将军。黄权满怀希望地看到“陇右四将”之间你死我活的争斗并没有发生，至少目前还并未传出什么重要信息。但这确实达到了他想要安抚这些军阀的目的。从京畿直至塞外地区也维持着微妙的和平。

“主公……”黄权新任命的尚书令郑磾（本元）从列位官员中走出来向他的丞相建议，“我们应该赶紧告诉匈奴人，让他们联合鲜卑人趁中原变乱立即南下。我们便可坐收渔利。主公也可以邀请江南的孔邕（玄举）一同出兵讨伐赵策。想必占据江东之人一定会侵入淮南进而据天险称霸江淮。”

郑尚书的计划立即遭到了朝中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元老大鸿胪[1]脂琰（仲进）的强烈反对：“尚书所说如同开门揖盗。匈奴侵扰中华百年，生灵涂炭。我们历经百年才降伏匈奴。伊邪车泉与以往的匈奴单于截然不同。他学习中原文化，任用汉人官员。况且他还善于谋略，从河北叛乱至今，他侵入了河北，消弱了乌桓，与河北叛党勾结。现在又与鲜卑人联手。这样的人怎么会甘愿听从我们摆布？如果他真的夺取河北，夹击三晋以侵吞天下怎么办？或者是他秘密回到河西突然袭击钜京，我们所有人都性命不保、社稷将瞬间倾覆。现在尚书却要壮大匈奴，借匈奴之手残害我同胞手足。简直是亲骨不分，大逆不道！你既然受朝廷重用就应该为社稷着想，而不是屡次进献毒计。像尚书这样的毒臣在古代就应该以霍乱国家的罪名被车裂。”脂琰（仲进）的斥责不留情面。他这样直白的宣泄也是对他背后掌控朝廷的黄权势力种种行为的反抗。所以尽管有人在一旁劝阻，但他还是让黄权颇为尴尬地接受了他的训斥。在这次争吵之后，黄权在主持朝政时便派人阻止大鸿胪脂琰（仲进）参与。太史将这件事记录成“丞相黄权罢免大鸿胪脂琰”，于是黄权便罢免了太史。然而新上任的太史依然坚持将上一任记录的事情收录进来。于是黄权又罢免了第二位太史。等新的太史上任时还是执着地记录了这件事。当黄权准备处死这位太史时，大鸿胪脂琰愤怒地辞去了官职，将自己的绶印委托他人放在朝堂上以示抗议。随后，整个鸿胪寺大小官员近百人全部罢官辞职以示抗议。脂琰还号召著书立说的天下名士一起声讨黄权的恶行。这件事甚至传到了远在东南方的孔邕（玄举）的耳中。孔邕借机大肆造势，他向民众蛊动说虞朝王廷昏暗，气数已尽，将自己弑杀闻人惠（公谨）描绘成奉行天意。

黄权在意识到自己决策失误后立即采取了弥补措施，他宣布不再追究太史的过失，还赏赐太史二十金以作为安抚。并把之前几任太史全部晋升一级爵位[2]。他还假借天子的名义将郿县封给了脂琰（仲进），封号“谏侯”，又提升一级俸禄将原鸿胪寺的官员全部聘回。他还让部下对外大肆宣传自己将虚心接受各界人士的批评并诚挚地邀请大家为了天下社稷出谋划策。这使得一时间京畿三辅地区的社会各阶层对黄权的态度发生了极大转变。反而是一直反对他的脂琰（仲进）遭到沽名钓誉的指责受到孤立，不得不出走奔赴自己的封地。一时间，上至朝廷，下至平民百姓，都极度拥护黄权。

在黄权逐渐安抚了钜京豪族之后，宗馥向黄权献策：“是时候把注意力集中在驻巨间的北军各营了。廷尉（葛政）横死之后，现在那里群龙无首，这正是丞相大人收编部队壮大实力的时机。如果让赵策占得先机的话，恐怕他不但在军事实力上获得增长。到时我们将失去仓州屏障。左校尉方成（元达）是钜京本地人。他的家人曾在闻人氏之乱中受到大人您的庇护。如今，他本人以及他的部队非常希望回到钜京。大人此时造访巨间以朝廷的名义赦免安抚他们，一定会获得他们的拥护，收回仓州就可以水到渠成。”

黄权非常重视这个建议。不光是三万多人装具齐备的近卫军，他还想借此机会夺取孙印（华章）的仓州。这里有太行山、黄河等险要的地理环境组成的天然屏障。这里河流山川密布。有丰饶的河谷平原。有史以来这里一直是所有高瞻远瞩的政治家和军事家都必须争取的地方。

黄权最终采纳了宗馥的建议。迅速而秘密地与他来到了巨间。在这里，如同宗馥所说，左校尉方成果然诚意投靠黄权，并且他还承诺将会替黄权说服其他将领归顺他。

于是在第二天，左校尉方成安排了简短的仪式，欢迎黄权检阅他的部队。

黄权一行人中，几位护卫走在最前面。之后是黄权的两位得力战将，宣威将军侯棱(高师)和建威将军陈甘（本度）[3]。黄权自己手持铜钺走在中间。在陈甘将军的后面，宗馥和行军主簿[4]孟昂（伟卿）带领这一班仆从和卫兵走在后面。左校尉方成（元达）则在队伍的尽头静静等候这位新晋的丞相。

就在方成准备上前迎接这位新晋的丞相时，位于队列外围手持长枪的两位军吏突然一左一右跳到队伍中间对准黄权一通乱刺。黄权猝不及防，被刺客一枪正中胸膛。要不是他所穿的盔甲格挡使得长矛偏离了一点，刺在了骨头上，恐怕他将当场丧命。反应过来的黄权立即用铜钺为自己格挡。两位将军赶紧拔出佩剑上前保护，一招便将刺客击伤。方成和黄权的护卫们赶紧一拥而上将他们乱刀砍死。

在场所有人全都被这两位军吏行刺的情景所惊愕。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不知所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令包括黄权在内的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这场刺杀行动的幕后主谋正是被黄权视为挚友的“百龙之智”宗馥（众治）。劝说黄权接收北军各营、占领仓州这全是“百龙之智”宗馥整个高明的计划中的一部分。早在蒲坂津之战后，他便在投降的北军各营中吸纳了一些有志之士为自己效力。方成营中的两位军吏程才儿、于郚（平仾）因为亲友死于黄权的手下，所以对他充满了仇恨，宗馥知道后便告诉他们他将会给他们一次报仇的机会，如今，机会来了。

宗馥的计划十分周全，因为他还安排了另一位刺客，那就是他身边的行军主簿孟昂（伟卿）。他的所爱之人在黄权诛杀闻人氏事件中受到牵连全家遭到杀害，所以对黄权还有不共戴天之仇。

所以当宗馥找到他时，他义不容辞地答应了，并且还让宗馥一定要把这件事交给他，不要让别人代替他。

宗馥答应了他，但是对于学士出身的孟昂（伟卿），宗馥并不是十分放心。所以额外又给他八千钱，嘱咐他一定要买只猪狗回家宰杀来锻炼他的胆识。可孟昂回到家后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士族出身的孟昂十分不屑于这种只有屠户才干的事，他认为既然已经决定慷慨赴死，那么就该高贵地、有名节地赴死。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

现在。就在军营诸将都上前保护黄权，本能地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和两侧的时候，孟昂则呆呆地站在原地。也许是两位军吏惨死的血腥场面让他回想起钜京城墙上高悬的心爱之人和其他冤死之人的头颅所带来的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吓得不敢行动。也许仅仅就是眼前这猩红的场面使他惊骇。吓得他迟迟没有行动。这让宗馥非常焦急。

望着黄权的侍卫们正在将黄权包围起来，宗馥意识到自己成功的机会即将变得渺茫，于是他进行了最后的尝试。

“韦卿（孟昂）手持利刃莫非也要行刺丞相？”

宗馥试图刺激一下孟昂，以提醒此时呆立的他已经没有后路，只有放手一搏。但孟昂被宗馥这句话吓得全身一哆嗦。他全身僵硬，头脑一片空白。在这片空白中，他被扑上来的卫士们乱刀砍死。

黄权被立即搀扶进营帐接受治疗。他身上三处受伤，但不致命，他的神智还十分清醒，只不过遭受了惊吓。在诸位将领和护卫的簇拥下，他接受了军医的治疗。同样担惊受怕的还有就在他身边的宗馥。当黄权在接受治疗并感谢宗馥及时发出警报时，这位“挚友”仍心有余悸。他完全没有理会黄权的答谢。当天下午，他便趁着大家慌乱没人注意他时偷偷逃出了军营。

宗馥逃出军营后一路向东狂奔。他一连走了三天，第四天中午当他走在民用马路[5]时，他遭到了强盗的袭击。

在他求助无望准备依靠自己的机智解脱时，几位路过的天道义军神奇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们驱散了强盗将他搭救。

这几位天道义军本来是陈甘将军麾下追随他的天道教军士。自从陈甘将军追随黄权后，他们被混编进了其他部队。这些人随着黄权东征西讨，身边的同伴逐渐减少后，他们便意识到自己的精神仍然十分空虚。丰厚的奖励无法为他们带来持久的快乐。这样的打打杀杀如此没有意义。这和他们所追求的得道升天的境界完全不同。于是几个人私下商量好回到他们的精神归宿黾城。即使与黾城一同被陈王摧毁也在所不惜。

“乱世凶途，先生为什么独自一人出行?先生要去哪里？”一位军士关心地询问宗馥。

宗馥仰望星空，他可能是在感慨自己谋划和计算得再周全，最后得到的也是自己所无法预料的结果。最为讽刺的是直到最后，还是当初的宿敌天道教旧军搭救了他。

“几位义士如果不嫌弃在下，请带上在下一同前往黾城。”

就这样，宗馥随着几位天道教军士来到黾城。他看到天道教的领袖、上神使者正站在坍塌的废墟前，末日余晖照映着他。他八尺高但单薄孱弱的身躯中正燃烧着熊熊烈火。迸发出惊人的能量。这股能量感染了每一个人，为他们驱散悲痛孤独与寒冷，为他们带来生命的火种。

道明天师将双手高高举向天空，所有人与他同时喊出了天道教的崇高教义：“万物长存，得道升天！”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远道而来的宗馥。当上神使者裴亮见到他时，后者仍在回想。

“使君方才的演讲真是令人鼓舞。”宗馥如实地表达了他迅速恢复的理性看法，“但是我担心只有精神食粮恐怕无法撑过这个春季。”宗馥的话直戳要害，“况且我军微弱，各路诸侯必定会趁这个机会起兵攻灭我们。”

裴亮在听到这直面实际问题的话后一时尴尬得想不出如何回答，但他仍显得非常谦虚与急切：“愿听先生指点。”

“事实上在宗馥看来，强敌环伺也是一个好机会，这样我们便可以毫无阻碍地改变对事物的一些看法。比如寻求现任司隶校尉赵策的援助。而且此时，宗馥十分确信，赵司隶必定会对我们施以援手。”

这位“八俊”的话引起了上神使者身边的部长和坛主们发出了微弱而持续的讨论。本部七部中仅存的三位部长强烈而虚弱地质询宗馥的动机以及他所主张的计划的可行性。

“长期的封闭与孤立限制了诸君的想象力。”宗馥向大家解释他的想法，“据我所知，虽然想取渑城的诸侯有很多，但赵司隶与胡人的战事随时可能爆发。现在的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司隶校尉构成威胁，他当然希望维持这样的现状，壮大我们好让我们帮助他守卫他的后方。有了司隶校尉这样雄霸一方的势力庇护，其他诸侯自然不敢对我们有所图谋。这样我们便获得了喘息发展的机会。”

“宗先生所说看上去确实是条出路，但是我们目前与赵策还处于敌对状态。”坛主首席代表博佴（初玉）表达了他的担忧，“况且孙虞朝廷刚刚拜他为司隶校尉。”

“我十分理解大家的非议，但是请大家冷静下来，站在师君以及天道教的角度考虑这件事。想想我们现在与之前全盛时期相比仅剩下不足两成的教众。如果我们继续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自己便会消亡。就像师君之前所讲，我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便毫无意义地湮灭了。到时哪里还有人记得教义大业？宗馥不理解，为什么要自己限制自己而不去做自己应该做、想做的事情呢？为什么要用自己的评判去衡量别人？过去和现在是敌人就代表将来一定就是敌人吗？”宗馥发出疑问，天道教众人沉默不语，“只要我们转过身，不再提及推翻孙虞，那么我想司隶校尉便会顺利地接纳我们。”

他的言论让天道教的各位长老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1] 大鸿胪，九卿之一，中二千石。管理诸侯以及四方归附的蛮夷相关的事务，以及国内各分封王、诸侯事物。鸿胪寺，帮助大鸿胪处理所属事物的职能部门。开门揖盗，语出自《三国志·吴志·吴主传》张昭对刚满18岁的孙权所说。字面意思是敞开房门欢迎盗贼。

[2] 汉代仍沿用秦代的二十级爵位制度，汉代每级爵位对应的财产、税收都有相应的政策。但到了东汉后期，由于社会混乱。爵位制度逐渐瓦解。

[3] 在汉朝，宣威、建威将军属于杂号将军。这类将军一般在负责战事时才冠以名号。名号不一定由朝廷加冠，有时甚至是将军自封。

[4] 主簿是古代官名，是各级主官属下掌管文书的佐吏。魏、晋以前主簿官职广泛存在于各级官署中。

[5] 在古代，公路被分为不同的等级，每个等级的公路平时都有对应的功能，服务不同的权级，不能擅自使用。